蜉蝣朝生

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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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档。

温柔款款岁月

漱石枕流:

早期文章,流水账。


-太宰治中心,中岛敦视角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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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,侦探社一如既往地要开始一天的工作。中岛敦前一天晚上闹钟调错,导致他第二天起来匆匆忙忙,衣冠都来不及整便要飞跑到侦探社报道。那时他心理已经做好十万分准备,准备迎接国木田先生劈头盖脸一顿训斥。


他轻轻悄悄打开社门,正准备为自己的迟到道歉,却发现全社社员都不在位子上。四下空空荡荡,办公用具都在桌上安安稳稳摆放整齐,丝毫没有人动过的痕迹。中岛敦愣在门口,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。他正想拿出手机给国木田先生打个电话询问发生了什么,却听见侦探社专用医务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人声。



于是他走过去,脚步放得又轻又缓,一点一点靠近。他将耳朵贴上房门,听里头动静。医务室里喧哗声一片,走动声及医用仪器使用的声音连连响起,在他耳边奏起杂乱无章的乐曲。中岛敦听什么都很清楚,唯独只有里面人的讨论声。他转过身来告诉自己不能心急要沉住气,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正在调查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的侦探。然而下一秒与谢野医生推门而出,险些将他整个人弹到门边去。



这下偷听行为被当众抓获,中岛敦在迟到之上罪加一等,心里慌得要命,而与谢野医生和国木田先生一个电光石火间对视两眼,似乎更加像是给他判刑。中岛敦胡思乱想,说话稀里糊涂没有逻辑,结果与谢野医生只是示意他进去,甩甩手潇洒走出去办公。



中岛敦懵了片刻走进去,室里挨挨挤挤,一群人吵吵嚷嚷,就连国木田先生也不例外。中岛敦没有搞清状况,站在原地看他们又是翻书又是比划,各种生动形象。就在他思索着“这里似乎并不需要我啊”然后准备离开的时候,某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他耳边响起。他追溯声音源头,环视了屋子一圈,视线兜兜转转,最终落在正在翻书的太宰先生身上。



“太宰先生?”中岛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,于是开口询问。太宰先生放下书安安静静转过头,漂亮的鸢色眼眸里写满名为“不解”的情绪。中岛敦退后一步,太宰先生冲他微微笑。这一笑,宛如是明媚晨光烂漫山花,其间春意都要满溢出来,一下子明亮了他整个世界。太宰先生本就生得好看,白净的面庞一对儿会说话的眼睛,一笑更是祸众生。如今这么一笑,让他感到天旋地转,一下子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。



于是中岛敦在接受了太宰先生的微笑攻击后晕晕乎乎,想询问他发生了什么,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“您怎么了?”




然而换来的仍然是太宰先生一个亮闪闪的微笑。



中岛敦在与他的微笑过招五回合之后败下阵来,决定去询问与谢野医生。然而得到的回复让他大跌眼镜:今早太宰的入水行动似乎是选的水域不大好,头扎在水底碰上石头,经猛烈撞击选择性失忆。中岛敦有点慌张,匆匆忙忙跑进医务室,在榻前蹲下来,很认真地拉起太宰先生的手,太宰先生,您还记得我吗?中岛敦看着他的眼睛说话,后者眼神躲闪回避。好在太宰先生没有冷不丁冒出一句“你是谁啊”,只是来了一句:“敦君啊,我知道的。”中岛敦刚要长舒一口气,结果下一秒太宰先生就又说。“可是其他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
哈?中岛敦有点尴尬。太宰先生,“其他”是?太宰先生神情变得轻松明快。对呀。他说:“其他人我都记不得了呀,还要麻烦敦君再一一介绍给我了。”他说完又去翻手头的书,把书页翻得哗啦啦作响。中岛敦皱起眉头,在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,怎么看都感觉他是装的。中岛敦指指靠在外面翻账本的国木田。那他呢?您应该还清楚的吧。结果得到的回复,一连串都是摇头,外带太宰先生迷茫小眼神。



后来中岛敦连番指几个工作中的侦探社员,得到的回复都是清一色的。中岛敦最终泄气。果然即使失忆,跟太宰先生过招也是一件耗时耗心力的大工程。中岛敦主动投降,决定和与谢野医生讨论讨论要怎么办。可与谢野医生正疯狂翻阅近期杀人案件报道,没空搭理他,只给他一个眼神,警告他不要打扰自己。中岛敦很忧愁,有口不能言,又闲着没事做,只能默默走到一边自己给自己布置工作——打扫侦探社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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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中午时候,社员都去吃饭,中岛敦惯例点茶泡饭。今天的茶泡饭供应不知道为什么比从前少了。于是他小心翼翼一筷子一筷子扒拉里头的米粒。太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边上,很安静很乖巧的模样。中岛敦确定对他失忆,瞥他几眼,心里想着这样的太宰先生意外也不错。结果他刚要感叹一下太宰先生的一反常态,端茶水的小姐走过来,是个陌生的面孔,应该是新来的一位。中岛敦心一跳,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,转头一看,太宰先生双眼睁大闪闪发光,分明是大白天,不知哪来的星星月亮,齐齐掉进他眼睛里。




太宰先生深情款款,非常绅士地拉起那姑娘的纤纤玉手,无比煽情地说道:啊,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,请问你可以跟我一起殉情吗?茶水小姐莫名其妙,摆着职业性笑容看着他。中岛敦心想完了完了完了,当机立断立刻拉来国木田先生。国木田先生见状很生气,扶了扶脱落的眼镜,正准备把人出去一阵猛打。中岛敦听他深吸一口气,气沉丹田,随后声如洪钟喊太宰,结果太宰先生不理他,自顾自说话。



这下国木田先生怒火噌噌噌就上来了,眼中俨然一片滔天火海。中岛敦一下子想起来好像自己还没跟国木田先生说明情况,正打算急急忙忙三言两语解释清楚,国木田先生已经对那边的太宰先生实施强制禁止行动。他正要数百个拳头如雨砸落,结果中岛敦在那头听到太宰先生说了一句:你是谁?



这下国木田和中岛敦齐齐愣在原地。中岛敦无奈扶额,只得开口。是这样的国木田先生……结果那头不听他解释,兀自大力摇起太宰肩膀,似乎是想确定对方有没有傻。太宰先生一脸懵逼,被他晃得眼冒金星,然而这一番折腾下来,太宰先生还是在神智清醒之后不悦地一蹙眉,以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目光看国木田,又来一句:“你究竟是谁啊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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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这样的现状一直持续了整个中午。其间中岛敦拉着叽叽咕咕控诉不停的太宰先生走门串房,各种打扰拜访,太宰先生一副很新鲜的模样,好似逛遍大街小巷。中岛敦又是无奈又是拿他没有办法,像教人说话那样一字一句念给他听:“这是国木田独步先生,国、木、田、先、生,是您的搭档;这是与谢野晶子小姐,是侦探社的医生,您可以叫她与、谢、野、医、生;还有还有,这是谷崎润一郎先生……”中岛敦跑完这处跑那处,平生第一次感到跑遍侦探社是件多么累人的事情。




最后他领太宰先生到社长办公室,社长正在专心喝茶,这时候转过头来询问有何要事,配上一个凌厉的眼神。中岛敦在这样的凝视之下大气不敢出,只能飞快拉太宰先生出去,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道:“那是我们社长!福泽谕吉先生!知道这个就可以了!”于是忙忙活活大半个中午,中岛敦自己的事情一样都没解决,全给太宰当向导。而后者听他介绍点头点得飞快,面上毫无愧色,还不忘附加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。




下午全员放下工作召开会议:有关社员太宰失忆处理方案。国木田先生抽出记号笔唰唰唰写满一个小白板,其他成员目瞪口呆看着他笔下宛如生风。他的字迹没有平时那般工整端正,也没有签名时的龙飞凤舞,倒有点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。中岛敦心想是不是因为中午那事让他心里起了疙瘩,可没等他想完,便听见国木田先生掷地有声地喊他起来答话。“在!”中岛敦神情严肃庄重,从椅子上站起来,站得笔挺笔挺好似一棵松。




中岛敦见他拍了拍小白板,把罗列的事项一条一条指给自己看,末了还不忘总结一下,然后开始询问他的意见。中岛敦眼珠转了转,思索片刻轻声开口。我觉得我们可以用太宰先生熟悉的东西唤醒他的记忆。一旁的太宰先生身处会议之外,因为无事可做,坐在转椅上饶有兴味地鼓捣针织围巾上的针脚,这时候被点名了骨碌碌转动椅子转过来,眨巴眨巴眼一脸好奇。众人无奈看着他,会议的中心人物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,用迷茫的目光回应他们。众人面面相觑,一时拿不定主意,最终与谢野医生一锤定音,就按照敦这么做吧别磨时间。




于是太宰先生成了重点攻克对象,众人使尽浑身解数,十八般武艺齐齐登场。先是中岛敦拿来某手册,飞快翻给他看,太宰先生一下子被吸引过去,双眼亮晶晶,一头扎进书里,只看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,边看边若有所思点一点。敦有些急。太宰先生,想起什么了吗?太宰先生从书里探出头,很乖巧地摇摇头,随后继续看上面的内容。




与谢野医生一把夺过手册,举起一把锯子,敦吓坏了,以为她要干什么,然而与谢野只在他面前晃了晃,指了指问太宰。还记得这东西吗,第一次治疗应该印象会很深刻?中岛敦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,又不由自主称赞起与谢野医生记忆力好,后者转过头来,记住每一个人的病情,是我作为侦探社医生的义务。敦听她这么一说,不禁对她肃然起敬,而太宰先生盯了半天,伸出手要去摸一摸。于是与谢野医生也失败了。




国木田先生换场,拿出了很了不得的东西。敦定睛一看,哦,那是太宰先生随身携带的曲别针!中岛敦不禁要感叹国木田先生的计谋了,即使是再如何忘记,一直不离身的东西总有些记忆吧!果不其然,太宰先生接过曲别针,立刻开好了侦探社角落的一个钥匙箱。中岛敦紧张又激动,心跳怦怦怦。太宰先生,您想起来了?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充满喜悦,心情轻快得好想要飞起来,但太宰先生的回话又令他掉回地面。他说。就记得这个。



之后谷崎先生出马,直美小姐作为助手,给他递各种颜色的记号笔。谷崎先生开始画画,白板上俨然一条巨大的不明生物。中岛敦被那黏巴巴软趴趴的小动物吓了一跳,声音发抖问谷崎先生那是什么。谷崎先生眯眼笑,就是不说话,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。中岛敦回头看,太宰先生嘴角抽动两下,神情尴尬,开口就是一句。这是什么啊?



之后的方案稀奇古怪。贤治君不知那儿牵来一头牛,秘书小姐抓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蟹,乱步先生不打算为了这桩小事动用他的聪明脑瓜,只是丢给他一副耳机,连接了手机,放着往日太宰先生最爱的不知名殉情小曲。最后众人万般无奈之下社长亲自出马,社长异常严肃认真地思考了片刻,把异能开业许可证拿出来,但还是没有唤回太宰先生的记忆。



敦无奈,打算拨打芥川电话,而一旁乱步被社长眼神示意,只好无力点头开始推理,途中神色一变,敦紧张兮兮,颤着声问。乱步先生,您知道怎么办了吗?乱步故作深沉点点头,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太宰,去打不知在视线哪个角落发现的中原中也电话。其他人一旁忙活,敦满心希冀等着两端电话接通,如今只能求助这两个太宰先生旧时最亲近的人。然而老天偏不遂他愿,对面传来嘟嘟嘟的忙音,附带一句,您拨打的电话正忙,请稍后再拨。



众人回天乏术,最终兴尽意阑各管各的去,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一下这样的太宰。敦站在他们中间,心里很慌乱,只能一遍一遍地祈祷,太宰先生呀,请您务必要快快想起来。就在这时候,突然有人高声叫起来,今天是六月十九号,大家记起来是什么日子了吗?敦反应最快,毫无迟疑,直接开口。是太宰先生的生日呀!一旁侦探社众人开始讨论起来,哦,太宰生日,那……最终大家一致决定:侦探社有个规矩,每个社员生日时都要办个生日会,但往年这时候侦探社都在接重大案子,没有闲暇,今年难得清闲,就给太宰办一个生日会。旁听的话题中心人物又转过头来,仍然一脸迷茫。



大家想到了主意,神色都轻松起来,脚步都轻快起来,分工合作很迅速,随后又投身到各自的忙碌中去了。中岛敦回头看,恍惚间觉着太宰先生的神色似乎动摇了一下,仅一瞬间,绽放出光彩来,像流星闪烁,一个眨眼又落下去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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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中岛敦跟与谢野医生出去买蛋糕,虽然不知道太宰先生喜欢什么,但既然是过生日,当然就要很正经地买个蛋糕。两人在蛋糕店里转来转去,最终决定定做一个奶油蛋糕。白花花的奶油转出来一朵朵素净好看的花,店员小姐在边上放上写有寿星名字的巧克力板,并附赠一串浇了糖浆的通红透亮樱桃。敦小心翼翼装盒,与谢野不放心,在边上盯着他,敦更是不敢大意,又轻又慢给盒子封口,随即把它抱在怀里。



蛋糕很轻,中岛敦却意外觉得怀中蛋糕有千斤重,沉甸甸的,像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。他们一路走到侦探社,想着怎样给太宰先生一个惊喜。但中岛敦转念一想,太宰先生都失忆了,还会记起来什么吗。而一旁与谢野医生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,像是安慰地说道,会想起来的。



于是他们推开门,侦探社这时候已经关掉了电灯。寿星太宰先生坐在里屋读报纸,神色轻松自若,见他们进来瞥了一眼,眼睛刷地亮起来。中岛敦向他微笑,把蛋糕放到他面前。侦探社员开始忙活,姑娘们负责场面气氛,其他人负责装饰侦探社。冷冰冰白素素的墙一下子缀上彩色礼花,添了几分人情暖意,背景音乐明快轻松,一如往常侦探社氛围。一贯旁观的乱步先生也参与其中,偷偷在生日贺卡上涂上稀奇古怪的花纹。一切准备就绪,就等时间到,全员屏住呼吸,抬头看头顶时钟分针秒针安静走过,气氛一瞬间似乎凝固了。



时针指向“8”的一刻,中岛敦按约定好指示关灯。太宰先生走出来透气,手里某手册还有几页没有翻完。彩花礼炮生日祝福一通洗礼过后他似乎愣住了,没了自在的神色,迷迷茫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。中岛敦推他坐下,把蛋糕打开,奶油香气扑鼻而来,芬芳馥郁令人招架不住。巧克力板上明晃晃六个仮名,镶嵌着的樱桃像是闪闪发亮的红宝石,灯光下依然璀璨夺目。众人围着他团团坐,像繁星围着明月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,温温柔柔地给他唱起生日歌来。



“太宰先生,生日快乐。”中岛敦给他切蛋糕,切得整齐又漂亮,刚好让他独占一颗樱桃。太宰先生盯着蛋糕默默不做声,神情认真得像是在观赏什么艺术品。边上侦探社成员早就玩儿开了,你一笔我一笔,画画儿似得在太宰脸上动土,画只动物四不像,画点花花草草又嫌花哨。中岛敦看着,觉得太宰先生很无奈,众人一拥而上,把他瞬间淹没,只剩下一个头顶露在空气里,没捋好的发翘起来一点点,像动物的毛。



中岛敦上前去,想着要不要给他擦掉,然而太宰先生顶着一脸奶油涂鸦似乎挺开心,跟大家嘻嘻哈哈互相画奶油,边画还边互相嘲笑画技。中岛敦挤进去,一个不经意间,太宰先生在他脸上飞快涂了一条鱼,当他意识到的时候,太宰先生只是眯眼笑。



庆生结束,敦问太宰记忆恢复之后为什么要装失忆,而太宰先生难得坦诚一回,软趴趴一句“不想过生日”。中岛敦反反复复咀嚼好几遍,想起前一天自己对太宰先生说生日快乐。为什么不想过生日呀?中岛敦问他。太宰先生说,因为不习惯。说完就不说话了。侦探社员的打闹声这时像一波涨起的海潮,一点一点声响慢慢推至喧哗,随后又游离在耳边,慢慢地退去了。



中岛敦陪他坐在沉默里,白墙上映出他二人,两个孤独的轮廓在一点灯光里摇晃。敦细细感受这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,心里想着太宰先生的捉摸不透。他想起太宰先生已经这样存活在世上二十多年了,而几乎每一天他都要尝试着去结束自己的生命。他不清楚太宰先生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。中岛敦叹一口气,再次转头,看见太宰先生正在看天空里的星星和月亮。





横滨的夜色不那么深浓,是透出一点光亮和色彩的。天边尚有一轮若隐若现的月挂着,周边的星子虽然并不明亮,聚簇在一处却能排成灯的长阵,一点一点温柔地擦亮寂寥的夜幕。中岛敦安静看着他,思忖片刻字斟句酌,轻轻缓缓地开口:虽然生日不是什么传统节日,但是毕竟一年一次很难得,总归还是要庆祝一下才好呀。他说完,又抬头,先生没有回头看他,眼底留住一片璀璨。是漂洋过海的长风,在此停留片刻,长年沉眠的幽寂深潭终于翻起一片风浪,银亮的水花翻卷又落,像是天星陡然坠下,燃起莹莹的火。



太宰先生不说话,沉默很久很久之后抿了抿唇。他看着敦的眼睛,声音轻轻软软,跌落在敦的心尖尖。他说,敦君真是温柔啊。中岛敦愣在原地,正想说不是的,您和侦探社的大家才是那么温柔,但他话到嘴边,又无声吞下去了。因为他看见先生的眼中有一片轻轻袅袅、朦朦胧胧的水雾,氤氲了他的双眼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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